大师微微一笑:“怎么可能,再小的寺,总还是有几个徒儿的。只是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事情发生之后就都离开了,现在就有只有我一个人。”
“那外面的事儿,您知道吧?”我问,因为看起来这并不像是有丧尸光顾过的样子。
“发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仲因寺虽然偏远,但是外面发生了什么我还是知道的。”说完他指了指桌子上的收音机,这种老式的收音机在三十几年前就被淘汰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
“那这儿有丧尸来过吗?”老卢问。
“呵呵,你们管那个叫丧尸,我管它叫孽障。不过你们形容的也挺贴切,丧失本性的尸体。”大师笑了笑:“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孽障来过,而且,你们并不是第一批路过我这来避难的,之前有两拨人路过,住了两个晚上。我看你们也得住上几天,这位施主手怎么了?”
看到只言大师的目光停留在我的手上,我于是解释道:“前几日车祸,还养着呢”
大师伸手把了把我的脉搏,笑道:“确实得养着。”
“您还懂医术?”夏添探过头来好奇的问。
“略懂而已。”大师起身给所有人斟了一杯茶,“我看你们一路劳累也辛苦了,如果不着急可以多停留两日,等待女施主的手伤好些了再走。”
“我们不着急,不着急。”夏添一听只言大师挺欢迎我们顿时笑的跟早晨的喇叭花一样灿烂夺目。
其实,虽然我的目的地还路途遥远,但是我知道如果伤不尽快养好只会在后来更耽误事儿,况且我觉得,连日来的奔波大家基本没睡个好觉,只言所说这里没有丧尸来过。如果在这里能安心歇两天,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嗯,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只言大师喝了一口面前的茶,又问:“你们要去往哪里?”
听到他这么问,我偷瞄了一眼光头索,没有任何的反应,可是从老卢刚刚跟我说的偷听到的对话明显证明只言大师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
“我们往西走,她的爸妈还在那儿。”老卢也装作完全不知情,指了指我,示意我们要回去先找我爸妈。
“长路漫漫,各位施主这一路上要小心啊。”只言大师也打着马虎眼儿。
“佛家都讲求因果报应,不知道您对孽障怎么看?”老卢忽然向只言甩出这样一个问题,搞得气氛一下子就‘国事访问’了起来,夏添和吴三都是凑热闹的表情,而光头索喝茶的手明显顿了一下,相反大师的表情则很坦然。
他轻抿了一口茶,从喉管慢慢润下了整个心肺,吐出一口茶香悠然解释道:“有一句古话叫,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世间的万事万物发生都是环环相扣的,你此时此刻种下的因,日后就会成为你要承受的果,这对人类虽然是一场浩劫,但是未必会是一件实打实的坏事。”
表面上看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似得,但其实这句短短的回答包含的信息量还挺大,虽然只言大师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但是却从侧面反应了自己对这场浩劫的态度,既来之则安之。按道理来说,佛家不应该能接受世间这么多人受苦受难还不能四道轮回,可是他为何如此坦然?
“不是坏事?那敢问师傅,为何我婆婆一辈子幸幸苦苦老老实实她还被咬了?”吴三明显接受不了这个说法。
只言大师忽然站起身背着我们看像窗外:“都说,好因一定有好果,恶行必定恶报。其实未必,尤其是现在,谁都不能肯定自己能活多久,你们有人能确定自己一定活得过明天吗?”说完这句话,他回过头来看着我们每一个人。
被只言大师的两句话说的无言以对的,他又说:“就算可以活过明天,可以活得过下个月吗?能活着看到结满果子的秋天?亦或者大雪皑皑的冬日?就算呆在这个还算安全的寺庙里贫僧都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多久,更何况暴露在第一线的你们。”
“反正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堆杀一堆。”吴三自言自语喃喃的说。
只言大师又再一次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虽然他是丹凤眼,但是他的双眼却炯炯有神:“现在的你们,就像你在沙漠里行走,永远只会在你渴得不行的时候给你一口水,能让你苟且活着,但是永远到不了绿洲,永远看不到城市,永远没有希望。”
“四个永远”就像一记闷响敲在我们的头上。
“不,不会永远这样下去的,虽然这段时间,我们几个人一直在郊外,但是我相信,一定有安全区。”老卢的倔脾气让他一直相信有安全的地方,我们也坚信着。
“其实,情况远比你们想像的严重。”一直没有说话的光头索似乎有点憋不住话了,他的开口让我们所有人都震惊了。
老卢立马追问:“其实,你知道什么对不对?”
见光头索又不说话了,他赶紧说:“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算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你没有那么简单。咱们今天就敞开天窗说亮话,要不然以后人心隔肚皮,大家怎么相处?”
老卢满以为自己说完这一大段话,光头索能说点有用的东西,但是他低估了对手的心理素质,他像一条狡猾的蛇,在三番两次轻松击退敌人的同时,也让身旁的同伙不敢靠近。他的眼神在夏添身上停留片刻,然后收回目光,低头看着眼前的那一杯清澈的绿茶。
只言大师见气氛如此之僵,便开口:“各位施主莫急,有些事情,现在不说,只是为了保护你们而已。”
“保护,我看未必吧?”老卢忽然将自己的不满表现了出来,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满还是故意装出来的:“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且你认识他?”
只言大师笑了笑:“其实,贫僧原来与索施主有过一面之缘,没想过还能再见。”
“您的家人呢?”老卢问。
大师微微一怔:“了无牵挂。”
“那您是要一直呆在这儿?”我问。
“目前贫僧还没有更好的去处,”他回答完我的问题,转脸忽然有点严肃的对大家说:“有句话叫众人同心,其利断金。虽然我跟索施主只有过一面之缘,但是我觉得他跟我们佛家一直很有缘,而你们跟佛家也很有缘。我很信任他,你们也能够信任他。”
只言大师言辞恳切,他望了望窗外:“天色不早,有什么疑问的话,等明日再问贫僧吧,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完留下我们几个,跟光头索从大门先告辞了。
老卢翘着腿,跟我嘀咕着:“怎么走哪儿都有光头索认识的人,先是白师,现在是只言大师,而且似乎还都挺熟,可是这条路是我带的呀。”
说实话,我也觉得奇怪,第一次去的白师那里就挺神秘的,这一次又在荒郊野外的地方的小庙里遇到了光头索的熟人。
老卢见我不说话,转脸向吴三和夏添问起对于光头索和只言大师的看法,夏添摇摇头表示听大家的。
吴三也说出了心里话:“我们手上拿的兵器都是他的,难不成还还回去呀?有些事他不说我也不问,虽然个性古怪毫无组织纪律性,但是一起待了这些日子,他每次都帮助我们,没害过我们,我对他也没意见。” 吴三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但是说出来的都是最真诚的心里话。
“你呢?”老卢问我。
“我信任他,否则一路上不会帮我们那么多次。”这也是我的心里话。
这时只言大师返回出现在大家面前:“此时天色不早了,我带你们去做些准备,在完全黑下来之前一切都得打点妥当。”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勘察寺庙内的前后两个大门,大门虽然使用多年,但是却仅有数处小裂纹,他边介绍这个寺庙的历史,边告诉我们怎么使用门后的大栓,我看到,其实只言大师还是做了很多防护措施,包括加了两个插栓。同时我看到在寺庙二楼,有一副望远镜。
关上大门之后,天色已经擦黑了,在只言大师领着我们走进了厨房,从后厨取下了一大把晾晒的挂面下到已经沸煮了的水中,又磕了五个鸡蛋,最后一人盛了一碗端到我们面前。
“天黑了,你们快吃吧。”只言大师边吩咐我们边在面条上面撒了一把葱花,又滴了几滴香油,顿时那种不可言的香味就充满了整个房间。
一碗简单的素面,上面郁郁葱葱的绿色,油汪汪的淡黄色,白鼓鼓的鸡蛋,柔软的晾晒的手打面条,简简单单的食材,在这个特殊时期却是如此难得。整个汤底简单却浓香四溢,一口浑身暖暖的,二口就开始思念亲人,三口简直要落下泪来。
吴三接过面条率先动了筷子,这一口下去就吃得是热泪盈眶,“我想我婆婆下的阳春面了,蛋有两个,还都是糖心的。”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点说不下去了,一滴眼泪滴在面汤中央。
他这么一说,我的泪也要下来了,咬了一口鼓囊囊的鸡蛋,蛋黄饱满,香味四溢,吴三用胳膊肘戳了戳我:“你还是有希望的。”说完放下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吧,那天你们救了我,我会帮你回家的。”
而此时,上厕所的老卢和夏添回来了,我指了指桌上给他们留的面条,老卢眼里顿时散发出一种光芒,那种光芒就像是在沙漠迷路了三天没喝水的探险家终于遇到了过路的骆驼商人,他瞥了一眼看到专心吃面的光头索,小声低估了一句:“有吃的也不叫我。”
吴三的眼眶里还闪闪的,应该是没从软糯的荷包蛋的感情中缓过神来,低头不语安安静静的喝了一口汤,老卢笑了笑,端了一碗面坐到我身边。
“你们吃一碗面吃得很伤感嘛。”老卢还是察觉出了我和吴三的异样。
“这些天跟做梦一样。”吴三叹了一口气,终于咬住了那枚让他舍不得吃的荷包蛋。
老卢皱了皱眉头,看了我和吴三一眼,“你们俩,能让我好好吃顿面吗?别这么伤感成吗?你说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让咱歇脚的地方,还有得热汤面吃,容易嘛。”说完摇摇头,大口吃面刺溜刺溜。
光头索喝完最后一口汤,站起身来推开窗,对众人道:“五分钟之后熄火。”他说的熄火,指的是,墙上的那束火把,唯一照亮我们整间房间的照明用具。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如果不尽快熄掉火把,那我们将给那些在黑暗的山林中寻找食物的丧尸们带路。
受到时间限制的我们果然接二连三的吃完将碗放在一个浸满温水的桶里,只言大师吃得最慢,最后一个将碗放在桶里,紧接着熄灭了火把。终于,我们的世界又重回黑暗之中了。
黑暗中,只言大师说:“我给你们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请各位随我来。”
一听睡觉的地方准备好了,吃完饭之后的困劲立马上来了,纷纷向着门外光亮的方向走动着,虽然已经够小心翼翼了,但还是响起了一片抱怨声:“哎哟,这谁的手啊!”“卧槽!谁摸我屁股。”“踩到我的脚了!”
走出了屋外,抬头看天,由于乌云的关系,所以远没有十五的月亮那么亮堂,不过比黑暗的房间里亮多了。跟在只言大师身后,他将我们带到了一扇门面前:“这是之前我几个徒弟的房间,今晚你们就住在这儿吧,我们这里条件艰苦,请见谅。”
“哪里,哪里。”吴三将门推开,虽然里面一片黑暗,但是还是能隐约辨认出来里面是两排大通铺,其实这么多天,我们对住的条件基本没要求,只要安全就行了。谢过大师之后,大师和光头索离开了,而我们顾不上研究这俩人去哪儿了,女生一排男生一排,躺倒在通铺上。
一阵困意袭来,仿佛闭上眼睛立马就能睡着,就当我们迷迷糊糊的时候,老卢的一声:今晚还要值班呢!让我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今天遇到的那对双胞胎会不会已经跟踪我们到达了仲音寺?还有光头索在桥上说的保密是什么意思?保密什么?而且为什么在路上他有些许的紧张?有谁会让他觉得是威胁吗?可是以他的身手,只有他想不想动手一说,没有干不干得掉的怀疑。
想到这儿我的困倦烟消云散了,推了推应该第一个站岗的夏添,但是她已经睡熟了,其他两人貌似也沾了枕头就着了,看来这第一班岗非我莫属了。
想到这里,我抓起衣服出了门,这是我第一次在出事之后的晚上走出来不用提心吊胆。安静的仲音寺的夜晚,朦胧的月光倒是让我后脊骨发凉。只言大师和光头索,这两人去哪儿了?我抬头四周巡视着,这不大的寺庙,想也没有几处容身之地,忽然我想到傍晚看到的二楼的那幅望远镜,朝二楼望去,在黑暗中看的并不清楚,模模糊糊。
找到楼梯,摸索着我就上了二楼,二楼空无一人,望远镜还搁在老地方没动,我拿起望远镜朝着山脚望过去,模模糊糊能见到一些树荫,像一个个人牵着手紧密的簇拥着站在山谷里,风吹过去,甚至能听到它们彼此间的窃窃私语,沙沙沙的,显得这个荒郊野外的寺庙更加寂静和孤独了。
忽然,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心里一惊,回头等瞳孔聚焦之后才发现偷摸站在我身后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的人是光头索。
“我过来盯一下。”我回答。光头索什么也没说,就站在我身边,也不说话也不离开。
“你和只言大师什么时候认识的?”见气氛太沉默了,我努力跟光头索搭话,虽然我知道他很可能不回答我。
“很久以前”他回答,当然这个答案说了跟没说没有什么区别。我没趣的拿起望远镜继续往山脚看过去,还是安安静静除了风声这果然是一片安静的避世桃源。如果能长期呆在这里倒也安全,不过倒是不可能了,除了我得回家,老卢要去巴蒙之外,光头索也有隐蔽的“任务”在身。
“你到底有什么任务?”我不死心的问光头索,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沉默,而是微微一笑:“你猜呢?” 这是什么情况,他居然开始卖萌!?
“你要去救人?”我问,他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你要去杀人?”我问,他还是摇摇头。
“那你到底要去干啥,你偷偷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我压低声音。
光头索嘴角上扬:“你猜。”
“没意思,我们什么事情你都知道,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们。”我故意埋怨他。
他似乎已经习惯被抱怨,没有不开心,也没有被我一激就说出实情,他是一个心理素质非常好,抗压能力非常大的人,也是群体里唯一一个不受控制的人。
“你能告诉我你问的那句,我还记得原来的事儿是什么意思吗?还有今天跟在我们后面的是孙达章达吗?而且为什么今天下午你那么紧张?”我还是忍不住继续问。
“遇险当保,逢危当弃。送你八个字。”他忽然开口道。
遇险当保,逢危当弃?我琢磨着这几个字,没太明白。“你具体指什么?保我能明白,保命嘛,但是弃呢?弃什么?”我问。
“该放弃的。”他接上我的这句话,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让我觉得他像是特意过来警告我,却不说原因,留下莫名其妙的我在原地。他一走,又留下我一个人,我周围又安静了下来,没有人陪伴,眼皮立马开始打架,想想还要在这守两个小时,顿时觉得太难熬。
我看着他走下楼,消失在夜色中,拐入一个侧房的一个小门,不见了。他不跟我们睡,那他去哪儿?我琢磨了一下,既然他跟只言大师是故交,那肯定不会跟我们睡在一起的,我举起望远镜,继续自己的使命——站岗。顺便琢磨他刚说的“遇险当保,逢危当弃”具体指的是什么,光头索很少说话,但凭着直觉我觉得他说这句话是有寓意的,虽然有点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意思,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我和光头索的中间好不容易打开的一扇门,唰的关上了。
叹了一口气,我放下望远镜,虽然说,一路上,光头索帮了我们这么多,而且次次都是在关键时刻出手,但是当我想到刚刚他说的逢危当弃的时候,我还是有点伤心的。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眼角余光瞄到了寺庙外的一个黑影,闪了那么一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