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索又再一次的发动卡车,并没有给大家过多调整和休息的时间,所有人都急切于找到一个晚上的息身之处,果然正如哈兰所说,前方的丧尸不多了,少到只需要吴三一人就可以轻松搞定,走走停停,二十分钟之后,我们看到了前面有了建筑,是一户农家小院。
这是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小院,也不知为何孤零零的被建造在这里,院门敞开着,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光头索,老卢和夏添进去检查了一番,出来告诉我们,没有主人,也没有人丧尸,家里被洗劫一空,凡是有点用的物资早就不见了。我们将车开进小院,停好两辆车之后,小院就满满当当再没有富裕的位置了。
大家开始四处打量院里二层小楼,可以看出原本主人是打算在小楼旁边再扩建的,但是只盖到一半,连脚手架还没拆,楼下院子里有一颗桃树,正值春天整颗粉色桃树开得格外妖艳,树下有一个推斗车孤零零的摆在那儿,而所有干农活应有的农具比如锄头,耙子,铲子等等都不见了踪影。老卢将大家伙叫到一起,告诉我们楼上楼下一共有四间房是干净的可以供我们就寝,让我们自由分配。
吴三一个人站在卡车边发呆,我问他怎么了,他一指车身的血污回答:“这车太恶心了,我还想给它洗洗呢。”
“没必要了。”我说:“明天还是会变成老样子。”
这个普通的夜晚就这样悄悄的到来了,黑暗吞没最后一丝亮光之后我们也熄灭了所有的光亮设备,早在天亮之时,我们就将院门反锁,并且将车堵住院门,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来保存自己,而唯一能给我们安全感的就是这一圈还算结实的围墙。
大家坐在黑暗里咀嚼各自的食物,李氏夫妇和关仔拿来真空包装的小面包分发给我们,表示对今天救命之恩的感谢,老卢笑着接了下来,还是坚持吃自己的储备食物,从仲音寺出来我们就带了三天的水和食品物资储备,今天已经过完,剩下两天内我们要么必须到达番禺湖,要么就要开始寻找补给了。
“哈兰,这附近安全吗?”老卢嘎嘣咬了一口干脆面,小声问。
现在的哈兰俨然代替了望远镜的功能,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老卢:“除了百米外有一些零散三三两两的之外,暂时还没有大的威胁。”
“那就好。”老卢乐的又咬了一大口干脆面。接着又分配好今晚所有人守夜的顺序,首先是我和哈兰,接着是李氏夫妇和吴三,关仔和夏添,光头索,老卢。
这样的顺序是因为老卢第一不放心别人替我们守夜,第二是不放心那些新来的人,虽然光头索的直觉觉得他们是普通人,但是凡事还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虽然认识李氏夫妇和关仔已经好几个小时,但是也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聊聊,或者说:互相打探和试探对方。
“你们原本是打算去哪儿的?”李一梅就着面包喝着水开始拉家常。
老卢望了我一眼,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假话,这时候李铁继续补充:“原本看到你们第一眼以为你们也是看到了传单才走这条道的,没想到你们竟不知道这事。”
“是啊!半个月前那直升飞机应该是绕着番禺湖整个飞了一大圈,接连飞了三天,每天都要投放大量的传单。”关仔也凑近。
老卢诧异:“飞了三天?”
“嗯!”李氏夫妇和关仔肯定的点点头,好诡异好乖张的行事风格,居然连续撒了三天的传单!
见我们几人陷入沉默,关仔又补充道:“就撒了三天的传单,然后再也没见过那架直升机了。”
此话一出,我们就哗然了,确实,接连撒了三天的传单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还真不知道番禺湖的中心岛现在是一番什么样儿的情景。要是连番禺湖上的避难所不再安全,那小欧阳怎么办?我们将哈兰叫到一边,告诉他我们的决定:如果番禺湖的中心岛安全,小欧阳让李氏夫妇带着生活,你跟我们走,如果我们发现中心岛不再安全,那就还是原计划。
哈兰叹了一口气,幽幽的看了我们一眼:“说来说去,我还是得跟你们走。”
我将心底的问题提了出来:“为什么你愿意为小欧阳牺牲这么多,我们知道你不是一个愿意群居的人。”
“这……”哈兰看看远处正在拽多多尾巴的小欧阳,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小女孩子一个人挺可怜的,要是我们都不管她肯定活不了了。”这个话旁人可能会相信,但是我们不信,见他不愿意说实话我们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那就这么定了。”
老卢走过去拍拍小哈兰的头,说了句什么,牵起她的手带到李氏夫妇的身边诚恳的提出我们的要求,希望他们在番禺湖中心岛能照顾小欧阳。
李氏夫妇先是一愣,然后抬头看看我们:“你们不留下吗?”
“不了。”我说,“我们还要继续往西走。”
“你们要去哪儿?”关仔问,说完又用手一指哈兰:“那孩子她爸呢?”
原来他们仨都将哈兰当成小欧阳的爸爸了,听完我们的解释之后,李氏夫妇同意了,虽然我能看出来他们有那么片刻的犹豫,但是还是带着一丝欣喜。
见到李氏夫妇愿意收养小欧阳,哈兰的表情有点木然,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松了那么一口气,但是相反所有人里面最没有笑容的就是他了。他将小欧阳拽到一旁,轻声说着什么,像是在交代着什么,又像是叮嘱着什么。
隐隐约约听到他说:“……在现在这个世界,做坏事很容易,但是做正确的选择很难,答应我,做你认为正确的选择,别后悔。”小欧阳闷声点点头。
我跟老卢有些诧异的彼此对望了一眼,这些话小欧阳听得懂吗,但是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哈兰还是继续下去:“要活下去,你总会比我活的久,你也总比我有希望。”
偷听别人说话总是不好的,我跟老卢使了个眼色,走开了。劳累了一天,提心吊胆了一天,我们招呼大家都选择赶紧歇息,尤其是老卢和光头索。看着李氏夫妇带着小欧阳去卧室休息的哈兰,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有不舍,但是我能看出小欧阳的不舍。
大家都纷纷呼呼大睡,我和哈兰静静地坐在二楼走廊上,他神情木然,像是失了一件心爱的东西,我问:“伤心了?”他摇摇头,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洋酒。
“我们都能看出小欧阳舍不得你,关键是你也舍不得她。为什么不带她走?”我问。
他显然料到了我会再一次的问出这个问题,刚开始是摆摆手,像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但是“她的成长需要一个好爸爸好妈妈,你觉得我是吗?”我没想到他把事情考虑到这个层面,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哈兰见我不说话自顾自的笑了笑:“我能顾好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这一路将自己和小欧阳照顾的都很好。”我肯定他。
他偏过头来严肃的问我:“你觉得我照顾得好吗?”
“你们俩健健康康,活蹦乱跳,不用忍饥挨饿,难道不好吗?”我反问。“至少你们还活着。”
哈兰忽然笑开了:“活着对我来说,是最简单的事。如果我只想让她活着,我就不送她走了,我想让她过正常人的生活。”
“什么意思?”我有点不明白,总感觉哈兰在咬文嚼字:“你难道还期望着她过回原来每天上学放学,回家吃爸妈晚饭的生活?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可能永远回不去了?”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想解释,但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琢磨了好久才回答我:“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不一样,我希望将她交给一个负责任的人,从听到你们彼此之间的第一句对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你们是我心目中的第一人选,只是你们也许有自己的事情不愿意带上他,那就只剩下那对夫妇了,他们人虽然胆小也没有能力保护欧阳,但是如果能呆在中心岛,我相信欧阳也会很安全,她只需要认一个新爸爸新妈妈就行了,而不是跟着我漫无边际的四处流浪。”
我隐约明白哈兰的想法,既然一切都已经定了下来,便也不再追问关于欧阳靖的问题了,倒是更好奇哈兰的天赋:“你几岁的时候发现自己这个天赋的?”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
“五岁,之前我以为大家都这样,直到上了幼儿园,有一次大班上的两个小胖子在商量欺负晶晶的事,被我听见了,我告诉老师,但是俩小胖子死不承认,还想在事后打我,老师也说正常人不可能那么远能听到他俩的对话。那次事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真的跟大家不一样,原来好多声音你们是听不见的。”哈兰喝了一口酒,苦笑了一下。
“我爸妈是医生,但是一开始他俩谁都不信,甚至觉得是不是我脑子有问题,直到后来我能准确的说出咱们家银行卡密码,咱们家存折上有多少钱,存折又藏在哪儿,就差没说出我爸的私房钱藏哪儿了。他们才信我,赶紧带着我检查了一番后才知道我对声音的感知能力天生就是普通人的好几倍,爸妈觉得这是一件好事,顿时喜笑颜开,就差普天同庆了。于是从小就带着我学乐器学声乐,我对音律的感知能力极好。也要谢谢我的这双耳朵,我原本有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姐,但是自从知道我的天赋之后就完全忽视了她。”
哈兰又灌了一口酒:“你知道吗,我甚至连考试都不需要看书,我就能打满分,后来念大学,应了父母的要求去学了医,可是我根本不喜欢。小时候他们逼我去学乐器,当我真正喜欢上音乐,想考艺术类大学的时候,他们又希望我念医,谁叫是他们出学费呢?!”
“我挺羡慕你的,这是老天给你的天赋。”我认认真真的告诉他,这种天赋在现在比刀枪棍棒来得更有用。
“天赋?”哈兰苦笑了出来:“我倒是宁愿没有这种天赋。”
“为什么?”我不解。
哈兰从包里拿出一包脆皮花生,撕开,就着酒嚼了起来:“从小,我能听到身边的人的各种议论,非议,还有那些背后的流言蜚语,我知道学校里那种莫须有的谣言是从谁的嘴里第一个传出来的,我知道办公室老师讨论的考试试卷的作文题是什么,知道老师们表面上喜欢有权势的学生背地里却嗤之以鼻,也知道同学们的各种人前人后各种表里不一。”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得清楚,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有多少你不想知道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秘密都要一个人烂在肚子里,消化在脑海里。
“我不合群,却永远是第一名,同学们当你是异类,人前排挤你,人后也是,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其实我都知道。人类,最肮脏的就是语言,那些人后的非议和中伤有多恶心,因为嫉妒他们可以编出各式各样的谎言。”他说着,像是有几分醉意,但是还是一口一口地喝着,这家伙也是一个有心事的人。
“你少喝点儿。”我压了压他手上的酒瓶。
哈兰大手一挥示意自己没问题,顿了几秒继续说:“好久没喝酒了,我喝酒上头。”
这货!应该是憋了很久,今天可算是找到喝酒和倾诉的机会了,因为就算喝多少也会有我们接应着,不怕落入尸口。他又狠狠灌了一大口:“毕业之后,我爸妈让我进他们的医院,子承父业做一名悬壶济世的医生,我不愿意,跟医院签三方合同的前夜逃了出来,偷拿了家里的五千块钱去了西藏,十年了,十年了,我再也没回过家。”
“你去西藏做什么?”我问。
“搞音乐。”他回答,眼睛都喝红了:“不想被束缚”。
我有一点不理解,就算是跟父母斗气,就算是不愿意听从父母的安排也不需要十年不见父母:“那你为什么十年都没回家。”
“我成为不了他们想我成为的人,我光不了宗也耀不了祖。”哈兰回答,“我已经顺从了二十年,我不想再顺剩下的四十年。”
“所以你就逃避对吗?”酒后吐真言这话说的真没错,哈兰酒量不好,真言也吐得早。可以想象这个天赋让他承受很多,却不能让他跟普通孩子一样生活,加上天性使然,他面对一些自己觉得污浊肮脏的事情的时候选择逃避,选择被孤立。他觉得这是最好的自我保护的方式,所以导致以后遇到所有的事情,他都选择躲与藏。就算在现在这个环境,他遭遇丧尸的第一反应也是害怕是绕开。
哈兰沉默,脖子上都泛红了:“原来我很不喜欢这个世界,现在倒是清静许多。”
“不管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儿,我们都只有这一个世界。”我拍拍他的肩膀:“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不是吗?”
他没有说话,晕晕乎乎还是继续喝着。
“你爸妈呢?女朋友呢?”我问。
他将最后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说:“我哪有什么女朋友,爸妈死了,死在我面前。”
我一愣,没继续,一般来说提及别人的伤心事是不礼貌的,而继续追问就显得没有教养了,但是哈兰似乎想将满肚子的话都倒腾给我听:“今年我有一场春季巡回演出,正好到了我的城市,巡回演出的前夜发生了这一切,我回家想救出我爸妈,但是到了家门口,我爸已经变成它们了,正咬着我妈的脖子,我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快跑!躲起来!”
哈兰说到这里又笑又哭,似乎在崩溃的边缘,鼻涕都流进了嘴里:“我在几百米外就听到了我妈的求救声,哀号声。可是我没法儿阻止,我阻止不了。”他的脸上的泪珠一滴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终于失声痛哭起来:“我什么都阻止不了,什么都阻止不了。”
“我是个罪人,罪人!”他瘫软在地上呢喃着,忏悔着,用久发泄自己的内疚,还剩下大半瓶的酒被他一脚踢倒在一边。我没有再多问话,让他自己安静的忏悔着,毕竟这种生离死别的心结,一辈子都难以解开。
哈兰哭到一半就睡着了,蜷缩在墙角一堆。这时我看到一个黑影从门里闪出,是光头索,他看着外面一片狼藉和酒气道:“没事吧?”
“没事,喝多了。”我小声道。
面对哈兰毫无节操的睡姿,光头索满脸嫌弃:“你注意点,明天就到番禺湖了。”
我点点头,是啊,明天就能到安全的番禺湖了,这个传说中安全的地方。
夜空中的星星,还是跟过去一样的明亮,而这地上的人,已经所剩无几。有些人,是苟且的活着,有些人,带着秘密活着,还有些人,带着任务活着。